“我們倆”
9:00,第一節課。
趙國清扯了扯掛在農具上銹跡斑斑的鈴鐺,原本還在教室外和小狗嬉鬧的汪文強,噌地起身,飛快跑進了教室。
安排好三四歲的“小同學”觀看兒歌視頻,趙國清在嘈雜聲中開始對汪文強單獨授課。
他的普通話有些蹩腳,聲母“z”和“j”不能清晰區分,在教生字“!睍r,發音更類似于“娟”。
一條矮腳黃狗不知怎么闖進課堂,脖子上鈴鐺的叮當聲,混在一老一少的讀書聲里。
課堂更像一個私塾,并沒有太多規矩可言;與其說是師生,趙國清與汪文強更像是一對祖孫。
2012年9月,汪文強第一次見趙國清時,還在爺爺的背簍里。
當年的第一堂課并不成功,倔強瘦小又被嬌慣的男孩不肯和生人接觸。
接下來的一年里,汪文強都要求爺爺坐在教室里陪著一起上課,不然就哭鬧不止。
趙國清決定改變之前對待其他學生的策略:他開始陪汪文強一起踢球,給他削鉛筆,出門前給他整理好衣服。
“溫柔、極富耐心,難得有這樣的老師!贝謇锶诉@樣評價趙國清。
“我表現軟弱些、細致些,是為了讓他留下來!壁w國清說。
但有時師生也難免有摩擦,數學課就是例子。
寫下49、56、87一串數字后,趙國清讓汪文強到黑板前寫下這些數字的讀法。
“我不夠高!”汪文強用方言喊了一聲后,趙國清給他挪過來一只板凳,讓他站上去寫。
四九、五六、八七。
趙國清蹙起了眉毛,看起來像是壓抑著火氣:“咋個讀滴嘛?中間的十咧?不見了?”
汪文強低著頭,不言語。下課后,孩子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凈,又擠到趙國清身邊。
汪文強的課只有語文和數學,下課間隙,11點40分,趙國清當起了伙夫:把屋里的電磁爐和碗筷搬到教室外面,開始做飯。
大山里的島
12:00,午休。
汪文強的午餐是趙國清準備的營養餐:胡蘿卜炒肉,淋在一碗面條上。
趙國清清楚孩子的胃口,特意給他多盛了些胡蘿卜片:“他不怎么愛吃肉!
汪文強扒拉著面條,抬眼看著他前邊三四歲的孩子們。
在趙國清眼里,比起之前的學生,汪文強更黏人,他經常向老師“揭發”學前班孩子的調皮行徑,盡管他有時也是參與者。
“可能是沒有同齡人陪伴,比較孤獨吧!壁w國清嘆氣。
這孤獨同樣映射在趙國清自身。
因為不少媒體的來訪,趙國清在珠山鎮已經小有名氣。住在學校旁的村長家給記者提供飯食,也請趙國清去作陪。
面對諸多陌生的成年人,飯桌上的趙國清有些局促,不怎么說話,也不太伸筷子吃菜。
幾杯山里人自釀的包谷酒下肚,他才放松了些,黑臉泛紅。
“我今年59歲,教了39年書,就快退休嘍!
珠山鎮的駐村干部楊誼在他身后搖頭,輕輕嘆息:“年輕老師都不肯來山里,你還要教娃哦!
沒有年輕老師愿意來,這是天井堡小學面對的現實。
在宣恩縣,像天井堡一樣的“微小學”散布在大山里的各個角落,像一座座島嶼,與外界隔絕是常態。
天井堡附近的鐵廠坡小學和茅壩塘小學,都是一個老師,6個學生;荊竹坪小學,5個學生。
楊誼想起幾年前,年輕的老師到茅壩塘教書,笑著到來,哭著離開,他們忍受不了孤獨。
還有支教的老師,寧愿每天來回坐幾個小時的車下山吃住,但也只堅持了一年。
“一天除了學生,見不到一個人影,只能跟空氣交流,咋不走!睏钫x說。
趙國清是少數堅持下來不走的人。他說他習慣了這里的寧靜。
在“孤島”活了一輩子,趙國清已經不擅長和學生、家長以外的人打交道,盡管他有時要履行校長的職責。
其實這種履職,更多也只是通過電話,教學點所屬片區的校長在電話里對趙國清上傳下達。
去年10月,趙國清去了獅子關小學,為了給汪文強辦學籍,讓自己的學校還能稱之為學校。
在人來人往的辦公室,這位只有一個學生的校長,像小學生一樣斜挎著包,漲紅了臉,他不知該找誰,也不知怎么開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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