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戾事件發生在校園內,但其深層次原因并不全在校園的運行和管理之中。校園戾氣只是彌漫在社會上的戾氣的組成部分,校園暴戾事件只是社會暴戾事件在校園內的爆發
對校園暴戾事件,真正的釜底抽薪之舉不在學校,而在加快綜合改革,讓社會盡快回到正常運行的軌道
近年來,涉及校園的戾氣事件頻頻發生,嚴重影響教學秩序,危及青少年成長乃至人身安全。最近,上海市青浦區華新鎮小康小學四年級一班在等待進食堂吃飯期間,有學生調皮亂跑,被班主任罰全班相互“掌嘴”。打得不夠重的,老師還親自動手,并罰所有學生不許吃午飯。
也在近日,四川成都市某小學一名五年級學生因為在朗讀比賽時說話,被老師留下體罰,逼寫千字檢查,或罰站一小時。學生寫不了,老師竟然要孩子在寫檢查與跳樓間選擇。孩子最終從住宅樓上墜亡,語文課本上留下了“老師我做不到,跳樓時我有幾次都縮回來了”的遺言。
不僅如此,還有多所學校,學生因相互爭執而發生傷害甚至致死事件。
學校本是“斯文之地”,如此頻繁發生傷害事件,個別校園稱得上“戾氣彌漫”,如此情狀讓人深感憂慮:應試教育積習難改,已經耽誤不少孩子的未來,傷害未成年人心靈和身體的事件又接連發生,本該是青少年成長樂園的學校到底出現了什么問題?
毫無疑問,無論是逼學生相互掌嘴,不許學生吃午飯,還是罰學生寫千字檢查,甚至威脅嚇唬讓學生跳樓,絕對都是法律和校紀所不允許的惡劣行為,必須嚴懲。但類似事件頻頻發生,卻恰好說明,在校園內,法律和紀律并不足以控制失態的教師,濫用課堂權力已成為極少數教師的心理定勢和行為習慣。
教師違規甚至犯罪當然有其個人原因,從脾氣失控到虐待傾向到師德敗壞都有可能。但一段時間內同類事件頻繁發生卻不是個體原因所能解釋的,這些教師身上的戾氣必有其他來源。
公允地說,現在的教師不好當,上有各級主管部門的考核——或明或暗的中考高考錄取率,甚至名牌大學錄取率排名表,是地方教育主管部門或者學校樂于標榜的“亮點”,也是讓任課教師或班主任“壓力山大”的痛點;下有學生家長天天盯著孩子的成績,稍有波動,就可能興師問罪。兩邊擠壓之下,極少數教師開始將學生視為實現自身教學業績的工具。一旦學生不聽話,出現違背教師意愿的行為,教師內心積壓已久的焦慮、煩躁和郁悶便如破閘而出的洪水,傾泄在學生的頭上。
在一些地方,教師受到的壓力來自學校、地方教育主管部門乃至地方政府,但施壓者們同樣壓力重重。中考高考成績上不去,學生進不了名校,民眾不滿,輿論批評鋪天蓋地,問責接踵而至。
民眾對地方政府在辦教育上的政績要求,又直接來自于生存壓力。經過30多年的經濟高速發展,今日中國早已從近乎全民一個層次,迅速進化到不同階層不但貧富高度分化,而且貧寒子弟向上流動日漸困難——這是已經得到廣泛認可的社會現實!敖逃淖兠\”的通道,因就業競爭日益激烈,變得愈發逼仄。在一些地方,與高考錄取率不斷上升相伴隨的,是對名牌大學的迷信和追求愈加強烈。僅僅校園內迎考口號的熱狂程度、中高考時“全城戒嚴”般如臨大敵的緊張氣氛、高考錄取之后嫌學校不夠好而復讀的人數急劇增長、“學區房”房價火箭般躥升這四個指標,就足以揭示當今中國社會多數人群對教育的非理性態度——為了孩子的未來并通過孩子實現自己的未來,他們不怕教師過于嚴格,只怕教師不嚴格,不在意教師是否承受得起重壓,只怕教師不懼壓力保持常態。
非理性的家長、教師、校長和主管部門官員,還有地方政府之間不斷循環、持續強化的壓力傳遞,最后全部集中到學生身上。一旦他們扛不住,后果不堪設想。同時,壓力之下,孩子同樣有轉嫁壓力的需要,極端行為完全有可能在教師與學生之間相互傳遞。
無論教師還是學生,施暴或泄憤都不應該。這一點,當事人甚至比旁人還清楚,但單憑自己的力量,他們很難控制住自己,因為他們是社會環境或氛圍的犧牲者。暴戾事件發生在校園內,但其深層次原因并不全在校園的運行和管理之中。校園戾氣只是彌漫在社會上的戾氣的組成部分,校園暴戾事件只是社會暴戾事件在校園內的爆發。
當前,校園暴戾事件頻發的勢頭必須盡快遏制,學校和教育主管部門必須切實負起責任,但真正的釜底抽薪之舉不在學校,而在加快綜合改革,讓社會盡快回到正常運行的軌道。僅靠嚴懲不良教師,不足以維護學生權益,不足以保護他們的安全,這已經成為社會共識,公眾正等待著國家新一輪改革的春雷。(顧駿 作者系上海大學社會學系教授)
(來源:中國教育報)